時光匆匆如流水,滾滾東流,不曾停下過流動的腳步。彷彿是一眨眼的功夫,就已經過了三年的春秋。

範西疇已經離家三年了,三年間,音信全無。

範西疇剛跑出家門的那段時間,範母還是比較擔心的,經常去家門口等著他回家。不過,久盼未歸。這期間,範母暴躁過,氣憤過,著急過,也傷心過,難受過,絕望過……

人啊,隻有在難受痛苦的時候,纔會去反思自己。

範母回想著跟範西疇相處的種種往昔,發現自己對孩子的要求實在是太多,太苛刻了。也許這對孩子來說,是一種束縛吧,所以孩子纔不願意多待在家中。

在她的反思之下,慢慢地,她的心性發生了變化,懂得了放手。

“是啊,孩子早就行了冠禮,已經是成年人了。既然孩子已經成年,就不該再過多乾涉孩子的一些行為了。……孩子18歲那年不是還獨自出去遊玩過一段時間嘛,不也冇發生啥事。……嗯,隨他去吧,人啊,總是要學會放手的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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成化十九年(1483年)農曆九月十九,正值觀世音出家的紀念日。

範母跪在觀音像前,誠心祈禱:“大慈大悲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,請保佑我兒在外麵事事順心,一切如意!”

範母祈禱完畢,在心裡嘀咕道:“孩子今年應該去參加鄉試了吧!估計已經放榜了,也不知道今年考的咋樣。”

年滿24歲的範西疇,今年確實又參加鄉試了。

在考場上,他穩紮穩打,認真審題,對下筆的語句字字斟酌,句句推敲,交上了迄今為止自己最滿意的一份答卷。

考試散場後,他感到非常頭疼,想來是用腦過度的緣故。

他強忍著頭痛回到了住所。一挨枕頭,他便睡著了。

他淺睡了一會,不知為何,卻是突然清醒了。醒得毫無來由,可他並冇有休息過來,他還是很頭痛。他承受著腦袋裡傳來的劇痛,在心裡默默地數羊:“一隻羊、兩隻羊、三隻羊……”,希望藉此來幫助自己安穩地入睡。失眠的時候數羊,是他慣用的入睡方法。

昏昏沉沉,沉沉昏昏。他一會意識清醒,一會意識模糊,就這樣斷斷續續地躺了一天,他才緩了過來,緩解了頭痛。

範西疇並冇有著急起床,他僵直地躺在床上,不自信地嘟囔道:“這次這麼認真,應該可以了吧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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放榜那日,他帶著一絲期盼,帶著三分忐忑地去看榜單。

他擠過人群,快速地瀏覽了一下榜單,見冇有自己的名字,頓時心裡一沉。

深吸了一口氣,他又緩慢地、仔細地、認真地瀏覽起來。一邊瀏覽,他還一邊默唸著榜單上的名字。

第一名沈越,江南常熟縣人;第二名王應薪,江南婺源縣人;第三名田怡,江南山陽縣人……他越念越是心慌,直到唸到最後一名,也冇有唸到自己的名字。他這才確定,自己這次仍是冇中。

三年來挑燈夜讀、聞雞起舞的場景湧進了他的腦海,失落與不甘,頓時席捲了他的全身。

明明自己很努力了,為什麼還是這麼糟糕!我——我真就這麼差嗎?

他感覺頭腦開始漸漸地發脹……他的靈魂,彷彿瞬間從他的身體中抽離了出來,掙脫出了他的軀體。

他周圍的世界,變得夢幻起來,變得模糊起來;他的眼前,變得蒼黃起來,變得黑暗起來……他害怕,他想逃離,他想逃離這無邊無際的黑暗,逃離這似地獄般的人間。

這麼想著想著……他的雙腿竟然拖動起了他那空蕩蕩的軀體。他,瘋瘋癲癲地走動起來,漫無目的。

迎麵過來一個推手推車的小販。販賣的貨物摞在車上,遮擋住了小販的視線。小販生怕自己注意不到周圍的情況,再撞到行人,於是嘴裡大聲吆喝著:“小心嘍——注意啦——讓一讓哎!”

“噗噔”一聲,手推車從小販的手中脫手而出,重重地落在了地上。

小販顧不得發麻的雙手,驚慌地說道:“哎呦喂,壞事了!”

他匆忙來到車前,見一書生摔倒在一旁,立馬過去攙扶。

“小相公,您冇事吧?”

小販去攙扶的時候,見那書生身上滿是汙漬,星星點點地散落在衣襟上。附近並冇有水坑,而他的衣襟上卻有水漬,小販在心裡疑惑道:“這是摔在哪了啊!咋還有水漬呢?”

那摔倒的書生自然是範西疇。此時的範西疇,已經喪失了意識,根本聽不到他的聲音,也做不出任何的迴應。

小販見他冇有迴應,便湊近了一步,重複地問道:“小相公,您冇事吧?”

……仍是冇有迴應。

小販細看之下,才發現他的眼神呆滯,臉上還有幾處血痕。

“離魂症?”小販不禁嘟囔道。

範西疇在小販的攙扶下,緩緩地站直了身子。站直身子後,他又徑直地亂走起來。

“哎!小相公……小相公……哎——哎——唉——,您還是小心點吧!……”小販連喊了幾聲,見喊不住他,隻得作罷。

小販望著範西疇的身影漸漸地消逝在遠方,瘋癲的樣子冇有絲毫改變,不禁嘟囔了一聲:“嘿,又是一個久考不中的秀才吧!真是怪了,考個試還能得這樣的怪病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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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在失去意識的時候,會對氣味特彆敏感,這是在有意聞嗅的情況下,所感知不到的。一陣香風襲來,鑽進了範西疇的鼻息之中。

那香氣,淡淡的,似菊花香;那香味,很清鮮,像是丁香花的芳香;那氣息,很溫馨,帶著安息香的味道。在這香味的刺激下,他的意識,開始緩緩地恢複過來。

他首先恢複的是聽覺。這時,一陣輕靈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:“彆怕,有我在呢!”

那聲音很輕,很柔,很舒緩,讓人有一種說不出的舒適感。

接著他恢複了觸覺,他感覺到,有一隻柔嫩的手拉住了自己。

“來,跟我來!”輕靈的的聲音又在他耳邊響起。

範西疇在那人的牽引下,乖乖地跟著走了。

不一會,馥鬱的香氣撲鼻而來。

“香……真香……好香啊……”範西疇在心裡驚歎道。

除了香氣,還有陣陣的嬌聲笑語,灌入耳中。那聲音,像是乳燕在低吟,像是黃鶯在歌唱,像是雛鳳在清鳴。

香氣漸散,聲音戛然而止。

剛剛恢複視覺的範西疇,隻見一片火紅色映入眼簾。

紅,紅得鮮豔,像兩樹紅梅在怒放;紅,紅得耀眼,像漫天繁星在閃爍;紅,紅得模糊,像一層薄霧在籠罩。

那人推動著他的胸膛,將他輕輕地推倒了。過了一會,溫熱的氣息從四肢百骸傳來,他頓覺通身的溫暖與舒適。

這一夜,他睡得很香甜,夢魂為之一快。他,很久冇有睡得這般香甜了。

酣睡中的範西疇,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走進了群芳閣之中。

範西疇雖然已經來應天府參加過很多次的鄉試,但是他從來冇有逛過四周。令他冇想到的是,他們一眾學子考場所在的貢院街的芳鄰,就是大名鼎鼎的烏衣巷、鈔庫街。

朱雀橋邊野草花,烏衣巷口夕陽斜。舊時王謝堂前燕,飛入尋常百姓家。唐朝詩人劉禹錫,曾在途經烏衣巷的時候,寄物詠懷。

東晉時,烏衣巷是高門士族的聚居區,開國元勳王導和淝水之戰的總指揮謝安都住在這裡,這裡極其繁華。而到了唐朝時期,著名的朱雀橋邊竟長滿了野草,烏衣巷口也不見車馬出入,隻有夕陽斜照在昔日的深牆上。麵對如此荒涼冷清的景象,劉禹錫發出了滄海桑田的感慨。

人生無常,劉禹錫在抒發感慨之時,他是不會想到烏衣巷在幾百年後又繁華了起來。

現如今,河房燈船鱗次櫛比,遍佈秦淮河兩岸。風流世家的公子們,書香門第的相公們……接踵而來,在這裡尋芳問柳,上演著一幕幕才子佳人的風流故事。要說秦淮河畔最風流的地方,當屬烏衣巷和鈔庫街交叉路口處的群芳閣!

群芳閣是一個兩層的閣樓建築。二樓憑欄處,一個個麵帶微笑的小美人兒,或倚或扶,儀態萬千。有幾個調皮一點的,還會拋落果殼,挑逗過往的行人。

螓首蛾眉,巧笑倩兮,美目盼兮……怎能不惹弄得一眾男子心猿意馬、意亂情迷呢?

尤其是少年男子,更容易受到美色的誘惑。在秦淮河畔丟失童真的少年郎,可謂是數不勝數。範西疇的童真,就是在這一夜喪失在秦淮河畔的。

第二天清晨,剛剛恢複意識的範西疇,就猛地坐直了身子。他隻覺額頭上隱隱作痛,於是輕輕地揉了揉額頭。他環顧了一下四周的環境,十分陌生。

範西疇定了定心神,努力地去拾取腦海裡的殘存記憶。

殘缺破碎的記憶中,他隻記得那一團團火紅色。原來那鮮豔的,是紅燈籠;那模糊的,是紅紗帳;那耀眼的,是透過紅紗的燭光。此時,他正身處在紅紗帳內,身邊躺著一位陌生的女子。

一對柔嫩的玉臂撫上他的脖頸,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:“公子昨夜休息的可好?”

聲音很熟悉,不過,他實在是想不起來在哪裡聽到過這熟悉的聲音了。

說話間,那女子不時地向範西疇的左耳裡哈氣,略帶生澀。

熱氣明明隻是吹向了耳廓,但範西疇卻是感覺全身都開始漸漸發熱。他心裡一陣躁動,翻身將那女子撲倒在了身下。

……

初嘗禁果的他,體驗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快感。他沉浸在這美好的感覺之中,如饑似渴地貪食著。整整一天一夜,他一直在與那女子纏綿。他顛倒了日夜,折騰累了就摟著那女子睡會,睡醒了就再繼續折騰那女子。

每當他感覺餓的時候,飯桌上總會有精緻的飯菜可以充饑。原來到了飯點,就會有龜公將飯菜送到屋外,屋裡人到時候自取就可以。若非屋裡人提前打好招呼,龜公是不會進屋擺放飯菜的。所以群芳閣裡麵所有的屋子都是很安靜的,裡麵的人可以儘情纏綿,不必擔心被外界打擾。

那女子輕柔地撫摸著範西疇胸前的三道爪痕,問道:“公子真的是書生嗎?怎麼身上有這麼多傷痕呢?”

範西疇停下了雙手亂摸的動作。他頓了頓,吞吞吐吐地說道:“——是書生——這傷是不小心磕得。”

“哦——”說話間,那女子伸開雙臂,緊緊地抱住了範西疇。

那女子麵帶惆悵,在心裡悲傷地說道:“你……你怎麼變了這麼多!……怎麼變得這般破碎了啊?”她的腦海裡,浮現出了兩人初見時的場景。

與他初見時,他哪有這般憂鬱,哪有這滿麵的愁容啊!

範西疇,可是她一直心心念念著的人啊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