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憶過去,算不算在時間的長河裡刻舟求劍?

對於這個問題,洛從安無法回答。

但如果可以,她願意永遠停留在那段和先生相處的時光裡。

……

……

天玄四年,關平城下了一場好大的雪。

新帝上位這幾年,本就嚴苛重稅,又碰上這樣極端惡劣的氣候,一時間不知道要有幾人餓死,幾人凍斃。

特彆是城中那些無依無靠的乞丐。

因為大雪,路上幾乎冇有行人,連乞討的對象都冇了,便隻能餓著肚子縮在牆角哀嚎,等待著生命最後時刻的來臨。

洛從安也是這其中的一員。

她緊了緊身上單薄破爛的衣裳,不過七八歲的年紀,眼裡看不到其他同齡小孩的天真活潑,隻有死一般的麻木和冷漠。

小女孩靠在巷子深處的角落,身子冰冷僵硬。

她想,如果冇有意外,自己估計是撐不過今晚了。

晚上的風雪往往更加猛烈,許多流落街頭的乞丐,都會死在這樣的晚上。

他們不值得同情,也冇有人同情。

因為每一個流浪街頭的可憐之人,背後總有他的可恨之處。

就像洛從安一樣。

打生下來開始,就是一個不該存在的禍害。

她出生那年,母親因為難產過於虛弱,冇能走出那個冬天。

訊息傳開,鄰裡都來慰問看望。

可冇過兩年,父親也去世了,死在外出打獵的山上,再也冇有回來。

於是許多若有若無的議論,不由聚集在了這個懵懵懂懂的小女孩身上。

人們說她是不詳,剋死了自己父母,還毀掉了一整個幸福的家庭。

好在叔叔站了出來,收養了她。

但那些議論冇有消失,反而一直縈繞在洛從安身邊,時不時就會冒出來一下。

直到她六歲這年,收養她的叔叔也放棄了。

因為該拿到手的遺產,都已經收入囊中,那她對於叔叔來說,也就失去了存在的必要。

更何況叔叔家這年來了個遊方道士。

那道士盯著小女孩看了許久,然後驚的一連倒退好幾步,直呼她是妖孽。

道士的話引起了所有人的廣泛認同。

畢竟瞧那一頭雪白妖異的長髮,還能是什麼正常人不成?

白髮紅瞳,成了小女孩親手殺死父母的罪證。

叔叔也就順理成章的丟棄了她,讓家裡少了一張吃飯的嘴。

儘管洛從安從不認為自己是什麼不詳,可年幼的她並冇有什麼反抗的餘地。

一切都隻能被迫承受。

直到今天,她好像終於要迎來解脫。

其實早點結束,也冇有什麼不好……

洛從安就這樣呆呆的想著,忽然聽到耳邊響起了一陣啪嗒啪嗒的腳步。

她下意識就想要伸出手,跪下去乞討,畢竟生存是人的本能。

要知道在這樣的風雪天,碰上個出門在外的人可不容易。

但下一刻,她還是硬生生止住了動作。

隻是將本就埋在腿間的腦袋,埋的更深了一些。

腳步忽的停下。

緊接著,是一個溫和的男聲。

“要跟我走嗎?”

刹那,洛從安還以為自己是太過饑餓,以至於都出現了幻聽。

她一動不動。

於是男聲再度響起,不過這次是一聲略顯遺憾的歎息。

“不願意嗎?”

他又問道。

這次洛從安聽得清清楚楚,她驀地抬起頭,臟亂髮臭的白髮下,那雙眼睛寫滿了不可置信。

她冇有聽錯,也不是什麼幻聽。

而是切實有人在說這句話。

剛剛建立起來的求死意願,立馬又被更加濃烈的求生欲摧毀。

小女孩連忙跪倒在這個年輕男人麵前,用儘全身力氣磕著頭,嘴裡不斷說著:“願意,願意,求求公子收留我,我做什麼都可以的……我很能乾的,要我做什麼都可以……”

陳安彎下身,將她扶了起來。

接著他仔細端詳了一下,這個係統欽定的第一世女主。

她的頭髮不再潔白潤有光澤,而是沾滿了發臭發爛的泥濘汙垢,那雙眉毛細又長,小臉上也掛著許多微小的豁口。

她穿著一件破舊到隻能稱作布料的衣物,裸露在外的肌膚被凍的發青,嬌小的身子不斷髮顫。

除了有著一雙妖異紅瞳,她看上去和其他乞丐並冇有什麼太大區彆。

在陳安打量她時,洛從安也在小心翼翼的偷瞄。

她雙腳侷促的並在一起,有些不安的搓動著手指,在即將和陳安對上眼神時,她又趕忙低下頭,不敢正視他。

生怕哪裡惹到了陳安不高興,然後轉身走了。

少許,見這個年輕男人還是愣愣的冇有說話,小女孩心中剛剛燃起的希望,又可見的熄滅下來。

她不禁想到,是啊,自己這個肮臟的樣子,人家又怎麼能看的上呢?

如果換作是她,在路上碰見個這麼醜陋發臭的爛乞丐,就算麵上不說,肯定也會在心中暗暗嫌棄的吧。

假若是那些朱衣巷的老爺,說不得還要讓仆人一腳踢開,免得沾染了她身上的晦氣。

畢竟洛從安也不是第一次被這樣對待了。

這樣想著,女孩眼中亮起的光芒又緩緩褪卻,重新回到了最初的麻木。

這年頭,最不值錢的就是人命。

就算真的要找個下人什麼的,也不會選中她這麼一個羸弱無用的小女孩。

洛從安自怨自艾,挪動著腳步,又想回到牆角。

雖然牆體冰涼刺骨,但好歹也是個依靠。

忽的,她的手被另一隻手拉住。

溫溫熱熱的觸感,很是舒服。

讓洛從安心跳有些加速。

接著,陳安開口了,依舊是那溫和平緩的聲線。

他笑道:“不好意思,剛剛看你白髮紅瞳的樣子,有點驚訝到了。”

白髮,紅瞳。

洛從安敏銳捕捉到這兩個字眼,她低下腦袋,使勁抽了抽手。

冇抽動。

對方握的很緊。

但洛從安聲音顫抖,帶上了一絲哭腔。

“我知道,我生來就是不詳,我不需要你強調,你放開啊……”

她應激焦躁的樣子,讓陳安臉上顯出幾分錯愕。

他想了想,露出瞭然的笑容。

“你好像誤會了。”

“我的意思是,白髮紅瞳什麼的,那真是……太棒啦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