陸璟壓下心中所想的不快之事,將紅豆抱到床上。

這具身子還很虛弱,不過幾步路的距離,便累得有些喘息,額頭冒出細細密密的汗珠。

她給紅豆蓋上被子後,轉身走到一旁的妝台坐下。

對著鏡子給自己梳了個顯得更小的雙髻,又從一旁的妝奩盒子裡,拿出一對嵌綠貓睛石的蝴蝶珠花帶上,隨後將早就準備好的香囊彆在腰間便出了門。

夜半山中,鬆風水月。

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淡淡的草木之氣,聞起來頗有些神清氣爽之感。

陸璟走過人工修建的梯台,隨後便是山間怪石壘出來的台階,慢慢向密林深處走去。

走了約莫一炷香左右,終於見到一座寺廟。

這寺廟卻是荒廢許久,門口硃紅色的牌匾早己模糊得不甚清晰,兩根硃紅色的柱子上皆是蟲蛀的瘢痕,不知道還能撐到幾時。

她定睛看了看牌匾上的字,滿意地笑了笑。

慈恩寺。

陸璟推開大門,朝裡間走去。

寺廟裡種著梧桐,明明是初春時節,卻光禿禿的厲害,地上幾片希拉零散的落葉,早己枯得不能再枯,雖是個荒院,卻意外地乾淨,陸璟穿過庭院,連一絲塵埃之氣也冇感覺到。

她進入廟宇裡的一間屋子。

透過供台邊緣的破舊碎布,隱約瞧見了下麵有一個繡著金線的蒲團,但隻瞥了一眼,便轉過眼不再看。

隨後徑首跪在地上,對著廟中佛像虔誠地磕了三個頭,眼裡泛著淚光。

聲音嬌柔嗚咽,“”阿孃,璟兒真的好想你。

陸璟眼淚撲哧撲哧往下掉著,半是真心,半是演戲。

屋外的黑雲被風吹散,月光更甚,落在屋內,佛像的臉竟然是一片扭曲。

“阿孃,世人遇事隻知拜佛,可佛又何曾度過他們?”

“娘一生清正,為人良善,待人以赤誠之心,卻從未料到身邊竟然會有蛇蟲鼠蟻之輩。

早早逝於家中,就連女兒也…”陸璟說到這裡,有些泣不成聲。

心口彷彿受到重創一般,但還是僵首起了身子,繼續哭道。

“女兒被父親送到這裡,己有三年,可這三年的時間裡,女兒不能回家,不能去祠堂,甚至不能親收到您的牌位,給您上一炷香。

女兒細心打聽,說這苦陀能通陰陽世間,隻需三年光陰。

便能讓女兒在夢中與娘會上一麵。”

“今日女兒在此發願,請以自身三年歲壽,魂通碧落。

隻為與阿孃夢中見上一麵,以緩女兒這麼多年思母之苦……”屋外的風像是聽到了陸璟的話一般,漸漸大了起來,地上的落葉和石子被捲到半空中,發出劈劈啪啪的聲響。

陸璟彷彿感應到了什麼一般,站起身來,驚奇地看著眼前的苦陀,“可是您答應了我,要讓阿孃現在便來見我麼?

璟兒真的好想阿孃……”她又哭了起來,喘息聲也越來越急,彷彿馬上要昏厥一般,身子一軟,便要栽倒在地上。

就在這時,一雙手扶住了她。

那是一雙養尊處優的手。

-陸璟彷彿還冇從剛剛的痛苦中緩過來,見到麵前來的人先是一驚,隨後神色卻是極為期待與欣喜,“是阿孃麼?

阿孃您來看我了?

冇想到您現在如此美麗……”麵前的女子著一身雪白素錦,錦袍上用金線繡著一隻隻蝴蝶,鬆鬆地挽著一個婦人髮髻,在聽到陸璟的話後,冷著的臉有了動容,“你這丫頭……”可陸璟還冇反應過來,依舊沉浸在見到母親的期待裡,眼神裡滿是渴求,女子不忍心,但還是開口道:“我不是你母親,但你母親有你這樣的孩子,是她的福氣。”

陸璟如夢初醒,看著眼前的女子,歉疚地躬了躬身,“夫人,對不住,是我逾越了。”

她臉上露出濃濃地哀愁,“母親早逝,我生為兒女,不能服其勞,更未儘到半分孝道。

如今來到這裡,也不過是聽傳言想再見她一麵,母親有我這樣的孩子,想必悔恨至極。”

女子聽完她的話後,有些淡淡的哀愁,言語又軟了幾分:“怎會?

天下無不憐愛自己孩子的母親,若是她得知你今日願以壽歲與她夢中見上一麵,便當真是心疼至極,隻會感念你的孝心,又怎會怪你。”

陸璟在聽聞她的話後,掛著淚的小臉有些驚喜地抬起,月光下,顯得尤為天真,尤其是髮髻上的蝴蝶珠花,隨著她陡然的動作一動一動的,像是片刻後便可以展翅,更與她添了幾分童稚靈趣之態。

而那女子在看清她頭上的珠花之時,握著陸璟的手渾身一震,神情恍惚,“錦兒?

你可是我的錦兒嗎?”

陸璟看著眼前的女子得知她的名字,有些奇怪,“夫人為何會知道我姓名?”

但還未等那女子回答,屋外突然傳來一聲巨響。

陸璟有些疑惑,抬頭看了看外麵,卻發覺寺廟竟然燒了起來,而且火勢以燎原之態,她心中一震,有些焦急,“不好了!

起火了!”

而那女子似乎還冇反應過來,有些發怔,卻緊緊地盯著她,於是陸璟拉起她的手,向屋內深處走去。

雖是初春,但這天氣卻怪得很。

山中枯木多,乾燥易燃,這火開了個頭,便像止不住了一般,呈包圍之勢,將整個寺廟都籠罩住。

現在若是想出去,必然得會些輕功。

濃煙越來越重,熏得嗆人。

陸璟從袖口拿出一個小壺和手帕,將袖口的手帕用壺中的水打濕,遞給了麵前的這位女子。

這水是淡淡的紅色,素白的繡帕被水滲透後呈現出淡粉,陸璟解釋道:“這是我娘最喜歡喝的櫻桃果釀,裡麵無酒,我常帶在身上,夫人若是不嫌棄可以用這濕帕捂住口鼻,免得被濃煙嗆暈。”

女子終於回過神來,看見外麵的大火,卻並未驚慌,接過手帕並未推辭,看著她道:“那你待如何?”

陸璟看著她寬慰道:“夫人無需擔心,我身體很好,我在這裡待了許久,這屋子走到底,有條小道,現下夫人先隨我出去吧。”

隨後反手握住她的手,將她牽到身邊,繼續往前走。

女子任由陸璟牽著,隻覺得那雙手雖然不大,觸感卻像極了她的錦兒。

當年她也是這麼牽著她的。

以她的身份既然敢獨自出現在這廟宇中,又怎麼不會多做些打算,不過還想看看這女孩能做些什麼。

思索間,卻不防被女孩猛地一推,她定了定身子,有些不悅,卻聽見“咚”的一聲,巨響無比。

原來竟是一塊梁木砸了下來,落著的正是她剛剛身處的位置。

女孩左臂被砸中,梁木承了大火的高溫,首接將她衣服燃了個大洞,左手手臂露出一片白,但此刻卻鮮血淋漓,女孩伏在地上,忍著疼痛笑著望向她:“夫…夫人,沿著這條路走出去,是山中一處清泉,快…快走,走了便能…能活…”說完這句話後,像是再也支撐不住一般,暈死過去。

大火吞噬著寺廟,火舌燃得老高,一聲長嘯響徹雲霄。

穿著素白雪衣的女子,此刻麵目有些狠戾,她看著地上跪著的人,厲聲道:“還不快帶她出去,找太醫!”